爱恨精英 by ancient-ligh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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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恨精英
人类中从来都有——或许今天尤其有——一个特殊的少数,既受到全社会的追捧,又遭到广泛的嫉恨,它就是所谓精英。那么,精英究竟有一些什么功德与败行,使得一部分人爱之深,而另一部分人又恨之切呢?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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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 何谓精英?
人类中存在精英,是一个自古已然的事实。但似乎只是到晚近,人们对于精英才开始有异乎寻常的关注,开始有人系统思考精英的特质、地位与作用。纵然关注精英的热度与日俱增,然而,对于“何谓精英”这样最基本的问题,却缺少系统的阐述与普遍的共识。


如同定义任何概念一样,定义精英有两种方法:界定其内涵或者明确其外延。

**内涵法**  这依赖于表述精英的特质。最质朴的说法似乎是,精英就是比常人更优秀的人。因为也可以说优秀人物就是精英,上述定义近乎同语反复。况且,优秀既可能已表现于行动,也可能仅仅是一种潜质。

发现优秀潜质并非人人所能,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具有三顾茅庐的刘备那样的眼力。而行动上卓有成效的人,既可能本身优秀,也可能有所凭借。

同样一个人,身为草民可能一无所成,但有一官半职之后就能呼风唤雨。你不曾听说,有人认为普天之下最容易的事情莫过于当官吗?这番议论,或许会使你如堕五里雾中,更不知何谓精英了。

**外延法**  就是划出那个涵盖所有精英的圈子。这与其说是一个学理问题,还不如说是一种社会行为,不能不触动很多人的利益神经。

你敢面对被激怒的人群的叫喊吗?如果你不过一介草民,还敢说官员不是精英吗?可见,即使外延法原则上可行,实际上恐怕更难行。当然,不妨划一个最大的圈子,将官员、学者、企业家、技术专家、经理、艺术家、媒体人等等都划到精英中来。但圈子太大,精英就未必是什么人中翘楚了。

既然上述两种方法都成问题,不妨试试第三种方法:择定若干指标,对每个指标评出分数,然后算出某个综合指数,不妨称之为**精英指数**;凡该指数达到一定标准者归入精英。不妨认为,学识、成就、地位、声誉就是值得考虑的四个指标。

作为例子,现在就将上述方案用于因幸蒙圣眷而声名鹊起的周小平先生。

周的学识、成就并不突出;即使经特别提携而突至显赫,仍然口碑不佳。这样,四个指标的分数就只能依次评定为:2,3,9,2(约定以10为最高分)。四者的重要性当然未必一样,因此需要用适当的权数整合;不妨将权数依次设定为0.35,0.3,0.15,0.2。这就得到一个综合指数:


2×0.35+3×0.3+9×0.15+2×0.2=3.35。

这就是周小平先生的精英指数。若将精英界定为精英指数高于6者(可理解为及格),那么周小平先生就只能在精英之外了。可以想象,颇为自负的周小平对此结果会如何怒不可遏。

不妨将上述的第三种方法称为**指数法**。指数法的思路看来具有合理性,我相信,依指数法所界定的精英,至少会包括:有真才实学的正直学者;有造诣的技术专家;政声良好的正派官员;有社会责任感的成功企业家;德艺双馨的艺术家,等等。而且,通过调整指标与分配权数的选择,能够尽可能改进方法的使用效果,使其经得起现实生活的检验。

### 社会评价
大众对于精英的爱憎,密切地联系于精英所获得的社会评价与社会回报,这正是本文的主要关注点。

不妨首先指出我们面对的难处:精英并非一个统一体,至少可以区分为执政精英、商业精英、科技精英、艺术精英等等,不同精英的社会评价与社会回报并不相同,社会的观感也不一。

例如,知名的学界名流胡适、张申府、梁漱溟,大概为精英中的精英;对他们具有无可争议的社会评价吗?至少有一个人绝不会看好这些人,他就是史上最伟大的图书管理员。他的主要兴趣倒不在于改变对某几个人的评价,而在于完全翻转精英的标准!在他看来,真正的精英应当是陈永贵、吴桂贤、王洪文……。

然而,传统的力量终究胜似任何大人物。关于精英的传统标准并未挥之即去,陈永贵辈最终还是与精英无缘。而且,今天的社会仍然掌控于精英之手;社会生活的任何方面都高度依赖于精英。

对于曾对精英发起历史性冲击的人来说,差堪慰勉的是,今日之社会氛围,是高度敌视精英的;而且,这不仅是海内皆然,甚至是东西方所同。

这是否是震荡世界的法国大革命的遗产,抑或是当代圣人遗教所赐,且不置论。总之事实是,抬举精英的理论或者呼声,在世界各地都不受欢迎;而贬斥精英、迎合草根的民粹主义则日益大行其道。特朗普之崛起当然理由甚多,但在选战中痛骂华盛顿执政精英而在草根中赢得掌声,肯定是最无疑义的。

面对此情此景,如果仍然有人声称:

**实际上是精英在创造历史;就是应当由精英来主导社会!**

那么,再没有比对此进行反驳更容易的了。或许,既不需要端出左派的意识形态,也不需要证诸政治正确的自由平等高论,仅仅诉诸简单的常识就够了。在常识上,似乎最难反驳的说法是:倘若离开社会大众,精英们生存尚成问题,哪里谈得上主导社会?

其实,这只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,在科学上并无根据。

从科学理性的角度看来,如果要比较两因素A,B的作用孰大孰小,那么应通过一个对比实验,分别观察A与B单独作用的效果。遗憾的是,对于社会无法做实验。幸而,历史提供了社会的实验室:观察历史上的某些片段,可以达到实验的效果。

现在的问题是:对于社会的运行,精英与大众何者作用更大?一个排除了精英的社会——例如南北朝初期精英被屠杀殆尽的中原地区,精英几乎被全部整肃的文革时期——无法有效运行,已被事实证明。另一方面,即使离开原有民众,精英却可能在另一块土地上重新建造可观的文明——英国精英在印度与南非的辉煌业绩足以为证。

鉴于此,精英从社会获得一定的尊重乃至爱戴,并非毫无道理。

### 社会回报
今日之社会大众最为意气难平的事情,大概是某些富豪占有太多的财富。“百分之几的富人占有百分之几十的社会财富”之类的说法,频频出现于媒体或网络,这或许是当今朝野都深感不安的问题。如果认定富豪皆属精英,那么对精英的社会回报就确成问题。

至少,这类担忧并不适用于那些成就卓著的科技精英。就拿戴了多少年“世界首富”桂冠的盖茨来说,其财富高达760亿美元(2016),这该抵得上多少草根的财富!无论盖茨有多大能耐,也创造不了这么多财富啊,不是剥削了他人又是什么呢?这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吗?我不知道,盖茨究竟拿多少财富才是公平的,这件事肯定没有标准的答案。我能肯定的只是,盖茨并没有剥削他的员工。

理由很简单:盖茨和他的员工都是依据契约从公司获得回报,而受契约的约束是公司所有成员的自由选择。如果员工不满于盖茨过多占有他们的劳动,可以选择离开;盖茨完全可以在市场上另聘一批员工,照样将公司运行下去。至于离去的员工,可能应聘去给另一个堪比盖茨的老板干活,那么其处境依然如故;也可能进入境况较差的公司,或者呆在家里,那么他只能减少自己的收入。是否应当根本修订甚至废除那该死的契约呢?但这不取决于盖茨,而决定于市场;盖茨本事再大,也不可能左右市场。

那么是否应当废除那可恶的市场呢?那就得问计于马克思了。总之,契约关系是在市场力量作用下形成的一整套制度,并非任何人可以随意废除或者改变。孤立地评价它的合理性,并没有什么意义。本质的事实是,这一套东西带来了空前的工商业与科技的进步。

如果美国工人联合起来,赶走盖茨、库克、佩奇、扎克伯格、埃里森等科技巨头,让他们“净身出国”,我敢打赌,北京一定肯出大价钱,立即将他们聘到中国来另立门户!

倘如此,你就真正明白盖茨这些人该值多少钱了。

社会给盖茨一类的精英很高的回报,其主要理由就是如此。

除了上述主要理由之外,一些次要的理由也并非不值得考虑。

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,一定会逐渐培育出理性的消费文化。大多数精英的第一位的追求,是事业上的成功,而不是物质享受。对于盖茨来说,那几百亿美元财富只不过是一个数字,他既不可能也无意愿花掉这笔财富。已有报道指出,盖茨比许多普通人更节俭。而且,那几百亿美元也不是锁在他的保险柜中,而是始终作为社会财富运行于全社会那架大经济机器中。不妨说,那不过是盖茨**以私人名义管理着的公共财富**。实际上,盖茨已将其中的大部分捐出去了。

此外,盖茨等人只不过是精英中的极少数,大多数精英的所得并不高。例如在美国,许多大学教授与政府高官的年薪,甚至不及通用汽车公司的一些高级技工。况且,现代国家已形成种种成熟的制度,对财富进行第二次分配,调节不同阶层的收入,尽可能縮小贫富差距。经过这些调节之后,精英所得远不是那样骇人听闻。

可见,至少是科技精英或产业精英,不太可能被视为一小撮啃噬大众的蛀虫。问题是,我们这里确有一小撮号称公仆的超级富豪,他们不只是啃噬了大众,实际上啃噬了整个制度。这是一些需要踢出精英之外的蛀虫,不是什么精英得多得少的问题。

### 精英的未来
毫无疑问,平等是现代社会的主要追求之一。具有平等主义理想的人,肯定厌弃精英与大众之间那种耀眼的差别。随着文明的进步,在财富、尊严、基本权利等等的享受上,精英与大众之间的差距或许将日益縮小。

你想必以为,现在就该顺着上述思路继续推理下去:精英将愈来愈融于大众,逐渐归于消失;社会最终将迈向完全的平等,根本不再需要什么精英。社会的所有成员,将得到足够的发展,每个人都将担当起精英的工作,未来将是一个人人皆精英的社会。

现在我要说,这种前景根本不可能出现!恰恰相反,未来社会不仅会保留精英,而且,就承担社会功能而言,精英与大众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!如果说,今天是精英主导社会的时代;明天将是不折不扣的精英时代,更准确点说就是:

**未来是完全由精英垄断所有创造性工作的时代!**

你在梦呓吧——大概有人已沉不住气而开始嘟哝了。

未来一定会是这样,这不是哪条“社会规律”在起作用,而是科技发展的逻辑使然。

尽管今天的世界依然高度复杂,政治、经济等诸多因素纵横交错;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入展开,大多数因素将逐渐失去重要性,科技开发将逐步占据主导地位,且成为人类存亡的关键;科技精英将占据社会精英的主体,科技进步必定将人类带入愈来愈艰深的知识领域,科技开发愈来愈成为对人们心智与意志力的严峻挑战。

另一方面,随着社会的日趋富裕,安闲与娱乐化将日益成为社会生活的主流形态。在这种情况下,完全基于兴趣献身科技开发、且天资卓绝者,将越来越少。社会将愈来愈两极化:一端是悠闲度日的大众,另一端是完全垄断科技开发、因而也把握文明方向的科技精英。过度悠闲的大众,在知识、技能上都日益退化,完全自外于精英的高智力活动。这样,精英将愈益成为社会的独占掌控者。

这样一种前景,必非今日之民粹主义者所乐见,却也未必非人类之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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